最近跟一些在非省会地级市的朋友聊天,发现一个挺普遍的现象。
就是大家周末的消费半径,经常会绕开自己所属的那个“市区”,直奔隔壁省的某个大城市。
比如我在皖北的朋友,买车、买稍微贵点的衣服,首选是南京而不是合肥。
豫东的朋友,全家出动吃喝玩乐,第一反应是去徐州而不是郑州。
这种现象背后,其实藏着一个很多地级市都面临的尴尬处境,我管它叫“向心力失焦”。
具体来说,就是一个地级市的行政中心(市区),对自己版图内最能打的那个县或县级市,开始丧失吸引力。
大家嘴上还是一家人,但身体和钱包,已经开始用脚投票了。
这事儿的本质,不是简单的修条路、盖个商场就能解决的。
它更像是一个天体物理学问题,我们可以称之为“城市引力模型”。
任何一个城市或区域中心,都可以看作一个行星。
它的“引力”大小,取决于两个核心要素:自身的“质量”,以及与其他星体的“距离”。
城市的“质量”是什么?
是它的人口规模、产业厚度、商业能级、文化科教资源的富集程度。
当一个市区的“质量”足够大,它就能像太阳一样,牢牢地把版图内的各个县域“行星”吸附在自己的轨道上。
但问题在于,很多地级市的市区,自身“质量”并不算突出,甚至有些“体弱”。
而它下辖的某些县,尤其是那些经济强县,自己也是个“小恒星”,有自己的光和热。
更要命的是,在不远的地方,往往还存在一个“质量”碾压式的“巨星”——通常是隔壁的省会或者区域中心城市。
这时候,一场无声的“引力拔河”就开始了。
我们可以算三笔账,来捋一捋这场拔河赛里,各方的得失与盘算。
第一笔,是纯粹的【金钱账】。
对于一个永城的居民来说,假设他要买一台二十万的车。
本地或许有二级经销商,但车型不全,价格没优势。
这时候他有两个选择:去九十公里外的商丘市区,或者去差不多距离但城市能级高一截的徐州。
我们来沙盘推演一下。
去商丘,单程一个半小时,来回三个小时。
去看车、谈价、办手续,一天时间搭进去了。
去徐州,高铁半小时,地铁无缝衔接,几个大的汽车城逛下来,品牌、现车、价格、服务的选择面可能都更广。
这笔账算下来,时间成本、交通成本可能差不多,但“交易价值”——也就是买到心仪产品、享受到更专业服务的概率,后者可能更高。
消费决策是很理性的,哪里“值博率”高,钱就流向哪里。
对于商丘市区而言,这不仅仅是丢了一单汽车生意。
丢的是背后一系列的消费,比如一家人顺便吃顿饭、逛个商场、看场电影的钱。
这些流失的消费,就像一个水桶上无数个看不见的裂缝,让市区的经济活力慢慢渗漏掉了。
这种渗漏,流向的不是内部的兄弟县,而是外部的竞争对手。
第二笔,是更隐性的【情绪账】。
这笔账,关乎认同感和心理距离。
当一个地方的人,习惯性地把消费、娱乐甚至更重要的求学、就医等需求,投向行政区划之外的另一个城市时,心理上的“省界”就开始模糊,而“市界”则变得清晰而坚硬。
“我们去徐州”,这句话背后是一种消费习惯的养成,久而久之会演变成一种身份认同的偏移。
人们会觉得那个“外地”的城市更现代、更繁华、更“属于我们这个消费层次”。
而本地的“老大哥”市区,则可能被贴上“还不如我们县城”、“没啥好逛的”之类的标签。
这种心理上的离心力,比经济上的虹吸效应更可怕。
它会侵蚀一个地级市作为整体的凝聚力。
一个无法让自己的“尖子生”仰望和向往的“班长”,其权威和向心力是要打个问号的。
长此以往,人才、资本的流向也会随之改变,形成恶性循环。
第三笔,是决定未来的【机会成本账】。
这笔账要站得更高一点看。
对于商丘市这个整体而言,最理想的格局是什么?
是市区作为大脑和心脏,永城、夏邑、虞城这些县域作为四肢,血脉畅通,协同发展。
市区的服务业、金融、科创,能赋能县域的制造业和农业;县域的消费升级需求,又能反过来滋养市区的商业繁荣。
这是一个内部的正循环。
但当“引力失焦”发生时,这个循环就被打破了。
永城这样的经济领头羊,实际上成了“开放式接口”,它的一部分经济活力,被徐州这个更大的系统给“接入”了。
商丘市区的机会成本在于,它失去的不仅仅是永城的消费力,更是整合、引领整个东部县域板块发展的战略机遇。
原本可以形成一个“市区-虞城-夏邑-永城”的经济走廊,现在中间出现了“断点”和“旁路”。
每当有一个永城的消费者选择去徐州,就意味着商丘市区失去了一次强化自身中心地位、巩固内部经济循环的机会。
所以,回过头来看,单纯提议修一条“快速路”,或者在市区多引进几个高端品牌,是不是有点像在给一个“质量”不足的星球,加装一个“信号放大器”?
信号再强,如果星球本身没有足够的吸引力,那也只是徒劳地向宇宙广播自己的位置而已。
卫星终究会被质量更大的天体捕获。
真正的破局点,不在于如何“连接”,而在于如何“增重”。
商丘市区需要思考的,是如何在区域竞争中,找到自己无可替代的生态位。
它需要提供的,不是一个“大号的永城”,而是一个能提供永城、甚至徐州都无法提供或无法比拟的价值锚点。
这个价值锚点,可能不是一两家高端商场,而是一个特色鲜明的医疗中心、一个辐射周边的职业教育高地、一个独具魅力的文旅IP,或者一个能够深度服务周边产业集群的生产性服务业中心。
说白了,地级市中心城区的竞争,早已不是关起门来和自己兄弟县比高低的年代了。
这是一场残酷的区域“引力战争”。
在这场战争里,你不够强,你的人口、资金、消费力,就会被隔壁那个更强的引力源毫不留情地吸走。
修路,只能决定被吸走的速度和姿势,而无法改变被吸走的命运。
共勉共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