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本本刚到手，我整个人还没缓过神来。
拎着的证书封面鲜亮得刺眼，国徽的光里，手心发烫，还带点扎手。副驾上的苏晴，名头响亮的技术部主任、刚刚变成我的媳妇，斜着脸看着我，眸子水汪汪的，像秋末塘里的水“陈阳，你傻啦？以后可甩不掉我了啊。”
我抓着方向盘，老茧和油污一起蹦出来，感觉突然分外分明。说实话，我这人，除了一身修车的本事，啥也没有。名校出来的她，仕途顺顺当当，居然跟我绑到了一块儿，还一辈子？脑子里苏麻，像变速箱一样反复打滑，蹦到了半年前那个夏天。
一切，其实都是她凑我的破Jetta开始的。
1. Jetta和高跟鞋
咱厂在城郊，公交站两三里一个，没车的人，只能大清早就出门。我的二手Jetta，比我工龄还老。师傅们拿它开玩笑“听说除了喇叭不响，全身都响！”可我偏不嫌，就爱自己动手拾掇，发动机撸得呼呼亮，座椅也刷得清清爽爽。每天“咣当咣当”去上班，人踏实车也带劲。
苏晴，是空降来的。
早会那天，厂长引着她进车间。白衬衫、黑裙、步伐带风，空气里机油香都好像被她身上那股兰花味儿赶跑了半截。
她站着，眼镜框细细的，眼珠子清凌凌，说话声音不高，条理却硬生生压过旁人——这就是苏晴，新技术主任。
师傅们脖子都伸长，小伙子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地上。这种人，怎么看都和我们一堆钢铁和油污过日子的世界不像话。
我当时正猫着腰查机床线路，没搭理——领导是谁都差不多，活总得照干。
谁知第二天，下班刚发动Jetta，车窗给敲了一下。
窗摇下，苏晴站着，笑有点拘谨“陈师傅，对吧？”
我手忙脚乱点头“苏主任。”
她问我是否顺路进市区，能不能带一程，说起来还带点不好意思。领导有车的多了，她偏偏要坐这辆甲方都嫌破的Jetta？
既然人家开口，大老爷们哪能拒绝。
“上来吧。”副驾门一推，她坐进来。
她一坐下，皮革味和香水一下子把车里盖住。我都有点紧张，把车窗又放下来一截。
一路俩人没啥话。她看窗外的厂房树影嗖嗖后退，我认真盯着路，生怕一个减速带颠着了她。
快到小区门口，她才说“陈师傅，你这车挺稳的。”
我后视镜瞄一眼，憨笑“老伙计了，脾气摸熟了。”
“看出来你挺爱惜它。”
我没回，修车的人，爱工具不是应该的吗？
她下车后，我差点一脚地板油飙走，像逃宿舍查夜一样。
我本以为是巧合。没成想，她那“顺路”，变成了每天的节目。
2. 副驾上的秘密
时间一长，车间八卦起来了。
“陈阳，见不见啊，专车接美女主任！”
“你这保姆级待遇，厂长都羡慕吧？”
师傅们还能玩笑几句，年轻同事嘴里不说，眼神可不太对味，夹杂着羡慕酸和点点别劲儿。
我心里门清，苏晴就是方便，别想太多。可每次她拉开车门坐进来，清爽气息一冲，心脏就忍不住乱跳。
话虽不密，但苏晴能聊。
有时问我车间实操上的门道，不是书上的那些公式——而是真刀真枪的经验。我虽然学历低，但揣摸设备十多年，嘬过的机油能灌满俩汽缸。机床型号的脾气、轴承毛病听音辨，钢材切割刀角度，讲起来头头是道。她居然小本子一摞记，听得极认真。
“陈师傅，你说这些，比课本都管用。”她挺真心夸。
这一刻，我还真有点飘这地方我陈阳不也是顶梁柱？
偶尔话题也扯远。
“苏主任你这水平，咋跑俺们这小厂？”
她一愣“城里太急了，想找个清净地踏踏实实干点事。”
理由有点虚，我没深问。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。
关于不开车，她倒是坦白“以前翻车经历有点阴影，不怎么敢动方向盘。”
说这话时，她捏安全带的手指节都白。
原来这女强人，也有自己软弱时。
那天下班碰上瓢泼雨，雨刮器刷得跟抽筋一样。Jetta一急刹，她包翻地上，我帮她捡。
小物件一堆，最后是个照片框，倒在脚垫边。我随手一递，眼角瞟到，照片里苏晴笑得灿烂，身边站一西装男。
她飞快把相框抢过来，塞回包，神色有点窘。“以前的同事。”声音低得快掉地上了。
我说了声“哦”，重新启动。气氛顿时冷下。雨点噼里啪啦砸车顶，仿佛把我的那个小火苗都浇没了。
醒醒吧陈阳，人家有过往，也有奔头。你只是顺路司机。
3. 一碗面的温度
冬天来了，天黑得赶早。
技术组赶活，加班到九点。风像刀子割脸，我紧了紧棉袄。苏晴也下来了，衣服单薄，小脸冻紫。
“苏主任，不好打车，我送你。”我下意识脱口而出。
她看我点了头“麻烦你了，陈阳。”第一次没喊“陈师傅”。
车上暖风拼命吼，才出点微温气。我看她肚子揉了揉，像扭糖一样委屈。“面馆咋样？兰州拉面，汤不错。”我拐了个弯，车停小店门口。
面馆不大，油迹斑斑，老板膀圆脸黑。苏晴不计较，找了出角落坐。
两碗牛肉面加盘肉，热腾腾端来，香菜辣油飘着。她吹了吹，埋头吃起来，虽斯文但战斗力强——是真的饿坏了。
饭后她长嘘一口，面上出汗，脸色带红“太好吃了，比城里大饭店都强。”
我望着她，觉得这主任卸下头衔，也不过会饿会冷，为一碗面笑的普通姑娘。
“慢点，还要肉。”我把牛肉盘推过去。她抬脸笑，灯光下那笑比暖风还熨心。
回程她话多了，讲大学逸事，谈项目初体验，还道公司里的勾心斗角。
“其实我羡慕你。”她忽然说。
“羡慕我啥？破Jetta还是满手油？”
她摇头很认真“你会修车，会把零件拼成机器。这种力量，办公室里体验不到。”
我蒙了——头回有人这样跟我说话。在她眼里，修装备的我也有成就。
送她到楼下，她没直接走，“谢谢今晚的面。”
“一碗面而已。”
“还有，谢谢你听我废话。”
“那不是废话。”
夜色下对视，彼此呼吸都听得到。她眼里亮得能照黑夜。
我脸烧起来，她推门上楼，背影消失。
我靠座椅，半晌没动——心跳得像热锅里的黄豆。
陈阳，你怕是真栽了。
4. 不速之客
麻烦还是自己找来。
厂里新生产线上马，德国的设备带着工程师一起到，体验感跟过年似的。
总公司市场部来了赵峰。
赵峰，三十来岁，西装帅气，奥迪A6一身油亮。他和苏晴大学同学，以前追过她。
在厂里，鲜花早餐午宴、晚上约看电影音乐会，轮着上，场面堪比偶像剧。
“赵经理苏主任金童玉女。”传得满厂飞。
我心里酸得像棉花浸醋，又堵又难受。开始躲苏晴，下班提前闪，生怕碰见奥迪A6在门口，更怕她坐上那车。
可哪有那么容易躲。
有次我Jetta半道趴窝，分电器老毛病，偏偏没带工具。正琢磨打电话，奥迪A6在我旁边怼停。
车窗摇下，赵峰那副精英脸“陈师傅，车坏了？”
我点头，没多话。
副驾苏晴有点担心。
“要带你们一起走吗？”明明说“你们”，眼睛只看苏晴。
“不用，能搞定。”我脾气也上来了。
苏晴说“别逞强了，这边不好打车，先上吧，明天我陪你来修。”
她温和却跟焊锡一样牢。，我还是乖乖坐了后座。
真皮座椅，高级气味，我像上流社会的误闯者。
赵峰一路聊金融艺术展和欧洲旅游，我插不上嘴缩后座，整颗心五味杂陈。这才是他们的世界，我和那Jetta不过是苏晴人生里一次“顺风”。
快到小区，“苏晴，明天我接你。”赵峰殷勤。
苏晴摇头“不用了。”她看我“你等我下，我拿个东西。”
赵峰脸明显一沉。
苏晴拎着工具箱下来了“走，咱们修车去。”
赵峰和我一起愣。
苏晴重复了一遍，回头笑笑“赵经理，谢谢你咯，我们自己打车。”
俩人直接出租又赶回那趴窝的Jetta。
奥迪A6在背后杵了半天才开走。
5. 月光下的修理工
出租车里一路无话。
我心里乱，苏晴也没多说。到地方，我打开引擎盖，苏晴递工具箱，“我爸爱捣鼓车，工具一直不扔。”她轻描淡写。
打开箱子，里头家什齐全，擦得发亮。
我也不问了，咔咔就修。冬夜冷风刺脸，她提着手电筒帮我打光，站泥路边高跟鞋都湿透。
“苏主任，太冷你回车等。”
“不，我看你修。”
风声和工具敲打混成一团，月色把老Jetta打成银色。她身影被拉得很长。
说真的，这一幕像电视剧不太真实主任陪修车工路边鼓捣破车。但我心里，就是暖。
修了半小时，我擦擦汗，“好了。”点火，Jetta欢快一吼，一切归位。
苏晴笑道“没你修不了的。”这笑，比我吃牛肉面那会儿还自豪。
送她到家楼下，我叫住她。
“赵经理人不错。”话说出口自己都怪尴尬。
她沉默几秒。
“陈阳，你觉得车越贵越好吗？”
我没明白。
“贵的车舒服亮堂。但如果只把你送到半路，还能把你摘下，那再贵也没用。Jetta老归老，可只要我在，它绝不掉链子。车要的是靠谱。”
说完深深看我一眼，转身上楼。
我在车里琢磨她讲的东西，看是车还是人？
一夜没睡着。
6. 一场鸿门宴
修车后我和苏晴关系微妙起来，每天坐我的车，同事气氛变得不简单。她知道我的糗事，我也懂她喜欢什么音乐电影。所以人嘛，有时候就是一碗面就能拉近距离。
赵峰没认输，对我也开始有难度。新线调试时，市场部的“建议”花样多，听得人脑壳发木。我用数据把他那些外行主意一条条怼回去，苏晴都看着。
有天周末苏晴急匆匆打电话“我妈突然杀到，水管爆了，快救我。”
我二话不说，工具箱一甩就上门了。
开门傻了除了苏晴，还有气质特好的一位中年妇女——她妈。旁边还坐着赵峰。
我拎着工具箱站门口，彻底成了配角。
苏晴脸烧得老红，“他是厂里技术骨干，来修水管。”
她妈上下扫我“陈师傅辛苦了。”
赵峰像胜利者，说“阿姨，陈师傅工资不高但技术一流。”
我咬筷子，苏妈妈夹菜给赵峰，问家事问工资，对我就一两句。
饭后我逃了出来，没开车，一个人在风里走了半天。
门当户对这几个字，像千斤顶压得我喘不过来。努力半天，到头来，还是碰墙。
7. 那句玩笑和她的回答
回来就病倒了，感冒昏昏沉沉。请假几天，电话一律不接，就自己琢磨陈阳，该不该放手？
好了去上班，开始躲苏晴。她敲车窗，我就早溜，见了说一声“苏主任”就闪人。
她察觉了几次找我，都被我抵住。“长痛不如短痛”，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，赵峰才配。
厂新线投产庆功喝了酒，我步履蹒跚准备走，苏晴追上“聊聊。”
“没什么好聊的。”我酒劲上头。
“你躲啥？”她目光发红。
“苏主任，赵经理配你。”
她一笑，带点悲伤“你觉得配不上我？”
我不语，心里清楚。我有啥？一身油、Jetta和愣头真心。
她想解释母亲那晚，我没让她说。
酒劲一冲，随口一玩笑“你再天天蹭我车，我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。”
本以为她会生气，没想到，背后传来低低一句“娶我。”
我懵住。转身，路灯下她两行清泪挂脸、倔强笑着。
她走近，直视我，“你要是怕娶不到媳妇，那就娶我。”
世界静下来，只剩她的眼睛和那句话。
头一晚我一夜未眠，心里像扔了炸弹。
娶她？我配吗？
8. 一本证书的分量
第二天顶着黑眼圈上工，扳手都快掉脚上。不敢找她，怕昨天是梦。
苏晴倒主动来，车间口等我。
她穿风衣，长发柔软，说话熟极了“走吧。”
一路不说话，最后我绷不住。
“苏主任，昨天喝多了吧？”
“我没醉，每个字都认真。”
我停路边看着她“为啥选我？”
“你实在。你身旁让我安心。你修车时的眼睛有光。你明明自己淋雨，还给我撑伞。”
“赵峰们什么都好，但不是我要的。我就想有个能煮热汤面、拎工具箱陪我的人。物质可以一起拼，但心真才最值钱。”
我眼眶一酸，堂堂大汉头一次想掉泪。
“那你家人……”
“我的事我做主。”她眼里这回是铁了心，“陈阳，你愿意吗？”
我照死点头。然后就到最初那一幕。
领证出来，阳光好得像老照片。她把头靠我肩“以后，请多指教。”
我十指相扣“以后我养你。”明知她工资比我高。
Jetta车轮“哐当哐当”，载着苏晴和我回家。未来路再难，副驾有她，啥都不怕。
收音机正放着老歌“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……”
我侧头，她也侧头，两人相视一笑。
这破Jetta副驾，已经有了永久乘客。
我陈阳，也终于给自己的人生发动机调好火，找到了那个愿意一路颠簸也不怕坑洼的知心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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